这场寂静无声的对决还未开始,就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打断了。

    这个声音是皮|肉碾过砂石的声音,微弱却持久,让人无端地觉得毛骨悚然。

    花棹举在半空中的月吟剑慢慢垂落了下来,层层人群中的脸,逐渐模糊,那个用被敲碎的膝盖骨一点点爬过来的花询的脸却逐渐明晰了起来。

    他好似不知道自己的狼狈落拓,却依旧执拗,未曾放弃过,他的身后是两条长长的血痕,像是两行欲言又止的血泪,绕过了一生才敢堪堪落下来。

    “大哥,你别过来了——”花棹神色淡漠,似是嘲笑似是制止:“你已经成为了一个废人,废人没有资格改变任何事情。”末了,她歪头笑道,神色显得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你教我的,不是吗?”

    花询是花家大哥,所有人并没有上前扶他,出于对末路之人的尊重,使得他们只是让开一条路,让他能够靠自己爬过去。

    他的神色肃穆又显得凝重,额头上的汗珠浸湿了鬓发,显得憔悴又有一种英雄末路的颓败,然而因为长期处在命令他人的位置中练就的从容镇定,哪怕如此惨烈,却依旧有着一种无人可忽视的气魄。

    花棹嗤笑一声,仿佛觉得此情此景如此荒诞不经,“你就算费尽心思,能拦的了我一时,却拦不了我一辈子。我一定会杀云苔,直至上天入地,碧落黄泉。”

    她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楚响亮,然而花询的神色依旧从容不迫地朝着花棹的方向爬去,直到花棹的剑尖抵在他的喉结处。

    花棹的剑没有退缩,花询的目光也依旧固执。

    谁都没有看到花询在对花棹说了什么,也许风听到了,也许风没有听到。

    让人仿佛一下子从极度的紧绷中陷入到另一种恍惚中去。

    那一瞬间极为缓慢,像是流动的,灼热的火山岩浆,沸腾得缓慢,然而积蓄到一定程度,便能轰然倒塌,地动山摇。

    她的唇边泛起一丝诡异的,坚定无比的笑容,举着的剑狠狠地刺向了一旁的花询!

    变化太快,在所有人以为花询能阻止花棹之时,居然出了这样出乎意料的变故!

    花询没有躲,嘴唇只来得及动了动,便失去了血色,他的头颅因为巨大的作用力高高地抛起,血花四溅,喷射出来的血黏连着数不清的血色蛊虫从花询碗口粗的断头处喷涌出来,密密麻麻地像是猛烈的龙卷风,席卷一切的生命!

    四周顿时哀嚎哭鸣此起彼伏,一时之间场面混乱无比。漫天虫蛊开始入侵随时可以吞噬的活物,那些闭门躲藏在家中的乌夷族村民们立即吓得惊慌失措,挣扎几下之后便瞬间被血蛊侵蚀成了累累白骨,没了生息。数以千万的血蛊以闻风丧胆的扫荡之势在山谷中进行了毁灭式的吞噬!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抵挡虫蛊的袭击,混乱中的花棹吹走了一两只停留在她肩膀却始终没有动作的虫蛊,趁乱去寻找云苔的身影,不远处的苏执琅正在紧急召集黑卫防卫虫蛊袭击,以防止虫蛊冲破防线伤害麓山书院里的学子。其余的花家人正在应接不暇地对抗虫蛊的袭击。

    只是,云苔不见了。

    搜寻几次,眼之所及已然没有了云苔的身影,花棹提着剑,巨大的仇恨已然摄乱了心神,眼角仿佛看到云苔仓皇逃跑的身影一闪而过,她跟上去,一脚踢开一户人家的大门,冲进最里面的屋子里,在角落里躲着全家大大小小十几口人,年轻力壮的几个挡在前面,手里举着家中唯一的柴刀,用瘦弱的身体挡住身后的老幼妇孺,稚儿哭声嘹亮,被母亲闷住了口鼻,发出闷闷的凄凉之声。挡在最前面的壮年尽管害怕,然而盯着她的目光却无畏,她的剑上沾着血,血淅沥沥地从剑上流淌下来,整个人仿佛地狱归来。

    她身上的杀气浓重,月吟剑感受到了主人的煞气,也微微的兴奋了起来。她举起了剑,那一张张惊恐的脸渐渐随着血水滴落到眼中变得模糊起来,而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却在这样的迷茫中愈发变得清明。

    刚刚涌上的怒火不知怎么的却因为脑海中的一幅画而稍微平息了下来。花棹突然觉得疲倦和冷意——眼前的这一家人就是其中当年犯下罪孽的村民吗?还是他们的后代?他们是否参与过那样的暴行?他们在当年的惨绝人寰的凌|辱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冷漠的旁观者?还是善意的劝诫者?还是因为家人惨死在晋军的屠戮下而愤怒无法发泄从而从被施暴者变成了施暴者?

    她没有任何证据,也无从得知当年犯下如此罪孽的那些人是谁。如今的自己,仅凭借一腔无处发泄的怒火而想要屠杀他们,和当年那群无知又可笑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屋子的人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身高矮小如女童,全浑身是血的诡异少女又在倏忽间消失无踪。